從雙耳流出來

困在家裏,甚麼地方都到不了,就算最近的澳門,去一下隔離十四天,回來又要十四天,白白地浪費將近一個月,值得嗎?

想去的國家太多了,既然出不了門,唯有作夢時走一走,算是名副其實的夢遊了。

BBC有個節目,所到之處都是大家熟悉的,但全部是一般旅客不知道的地方,剛好我都住過,看起來十分親切。

前後介紹過巴塞隆拿,這是我二十多年前拍《快餐車》時住過一年的都市,後來也經過三四次,但遊客太多,又時有吉普賽青少年搶劫事件發生,已失去了興趣,不過怎麼也好,等可以旅行時也一定要重遊,最好得到二○二六年聖家堂完成時看看,這是多年來的心願。

高地的建築在一八八二年開始動工,一直沒有停過,我去時一切還沒有上過顏色,遊客對它也不太注意,我就住在附近,一有空都把頭鑽進去研究,對它的一草一木都感興趣。

當年還結識了一個年輕的雕刻家叫Etsuro Sotoo,每天辛辛苦苦地刻石,他說只要能為教堂獻上一分力量,就是一生最大的滿足。

巴塞隆拿冬天冷起來也相當厲害,我看他衣服單薄,凍得全身發抖,在我拍完戲離開時把所有禦寒的衣着都送了給他,當今他已成了名人,不知會不會記得?教堂完成時他人一定在,也想找他坐下來聊聊天。

另外到過阿姆斯特丹,我雖然沒有長期住過,但每年一有機會就去拜訪丁雄泉先生,在他的畫室中向他學上色彩的運用,在他的廚房中包葱油包子吃,度過很幸福的懶洋洋的下午。

丁先生最喜歡的一棵大樹就他家附近,我們常散步去看它,他說:「這麼一棵樹,養活了幾百萬塊的葉子,你不覺得自然的偉大嗎?」

丁先生逝世後,我沒有理由再去阿姆斯特丹,但這棵大樹,總希望有一天再去看看。

近來在夢中也常見前南斯拉夫的首都,當今國家名稱已改成克羅地亞,但城市依舊,在夢中出現的,是從前住的旅館中走出來的那條街道,走呀走呀,經過街角的一個小聖母像,大家都在那裏點一枝蠟燭,如果再去,也一定會去點一枝。

當然也不會忘記那邊的羊肉,在野外架上個鐵架,鐵架兩頭裝有風車。把整隻羊架上,下面燃燒稻草,風一吹來就旋轉着羊,讓它慢慢地烤,熟後,拿到廚房亂斬,一手抓羊,一手抓一個洋葱,撒上鹽,就那麼一口口吃,其他甚麼調味品都不加,是我一生人吃過最好的羊肉。

最近有位好心的網友,把我以前拍過的旅遊節目都放在網中,其中有我在法國鄉下吃的櫻桃,那是一串串,紫色的果實,紫得很深,近乎全黑,但那是天下最甜的,如果能夠再去一趟,也會去嘗嘗。

新朋友之中,有位Gianni Caprioli,他經營的餐廳GIA和意大利食品店也是我最喜歡去的,有機會去意大利的話和他結伴,他會去拜訪他入貨的商家,一定吃到好東西。

有時候,舊朋友反而沒有再見的衝動,大家都老了,有點氣餒,見到的你可憐我,我同情你,不知道要說些甚麼才好,但話這麼說,還是想見的,剛剛接到韓國徒弟阿里巴巴的問候,我當然想和他一起去吃醬油蟹、烤鰻魚和所有我喜愛的韓國老味道。

還夢到吃雪糕,我這個雪糕癡已學會自己做了,日本的北海道牛奶做的軟雪糕可以吃到拉肚子為止,意大利的冰淇淋也百食不厭,他們說要原汁原味,原味的話,當然是甜,甜死人也,才夠味,我一點也不怕,怕的是清淡到淡出鳥來的雪糕,不如不吃。

巴黎的Berthillon雪糕好在種類夠多,可以叫一個所有味道都齊全的,至今有三十多個球,吃不完也要來一客。越南胡志明市的Fanny也有此等風味,他們還有獨特的人參果雪糕,所謂人參果,是一種南洋水果,褐色,很甜,是我小時最愛吃的水果之一。吃呀吃,吃到雪糕從兩邊耳朵流出來,這是西班牙人描述過癮的手勢。

還有烤乳豬,葡萄牙有一個小鎮,所有餐廳都是賣這種美食,如果你要我選中國烤乳豬和葡萄牙的,我還是會選後者,它的竅門在於把豬油塗滿豬的內側再拿去烤,這一點是中國烤豬做不出來的味道。

一提到葡萄牙當然還想到他們的砵酒,最老的砵酒在那邊喝也不是甚麼大事,價錢又便宜得令人發笑,買一個當地蜜瓜,把砵酒倒在裏面又吃又喝,是天衣無縫的配搭。去時選沙甸魚的季節,當沙甸魚肥時,是天下最美的味道,這時又得做西班牙人的手勢,從雙耳流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