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山蛇宴

洪金寶兄到中山打高爾夫球,約我一齊去。

「你知道我不打球的。」我說。

「來吃東西好了。」

聽金寶兄說過,他在中山有位友人,極豪爽,每次他上去打球,必招待豐富之晚餐,香港吃不到者。

往九龍中港城,乘雙體船,一百九十塊的船票,因為假期關係,被黃牛炒到三百五十一張。黃牛這件事,到今天的文明社會還是存在,供與求的需要,倒認為合理。

一個小時十五分便抵達。

客人入閘及出口,都爭先恐後,帶了一大堆東西,有逃難的感覺。

入閘管理局的官員,慢條斯理地看證件。此人長得臉青青地,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,長頭髮,削瘦,一副金絲眼鏡,吊兒郎當地,但看得出一股殺氣。每本護照都像審死官一般地檢閱,文革當年,要是遇上,一定倒他祖宗十八代的霉了。

那條龍才七個人,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鐘。在大陸旅行,最好別約人等待,否則急死。我把一本帶來的書翻來看,要等多久就多久,反正來了,預定一大堆時間,讓他來耗好了。

另一個海關人員大概看不順我那種安逸的態度,前來查問我看的是甚麼書,我早預有此招,以書示之,是一本大陸出的簡體字明朝隨筆。此人沒話說,走開了。

終於走出來。再乘二十幾分鐘的士,才能到中山市內。

金寶兄友人之屋,大得離奇,一共有三層樓。主人住香港,這一家是他的度假屋,空空洞洞地,剩下三位北方來的工人看守。

找洗手間,家僕說要上樓進房間內才有。上面一共有八間房,每間都有衛生設施。我不願意爬上爬下,說用工人房的也不要緊,他回答工人房也沒有洗手間,說完帶我到一棵榕樹下。

「不太好吧。」我客氣地。

他搖搖頭,說不要緊:「我們主人,也在這裡小便。」

金寶兄與友人打完球回來,我們就一齊驅車到橫瀾的餐廳去。

一看,是一間很大的建築物,屋外用大招牌寫了一個「蛇」字。

走進去,不得了。整個樓下擺滿了一個個巨大的玻璃瓶,數百個之多,裡面浸的全是蛇酒。

「先來一瓶試試。」我坐定之後說。

「那些酒都是浸來備用的,夏天沒蛇,才喝。現在冬天,蛇最肥,要喝,喝新鮮的。」金寶兄友人說:「你跟這裡的老闆去後面看看。」

到了廚房。哇!是一條黑漆漆的過山峰毒蛇,大腿般粗,十二呎長。蟒蛇那麼大不出奇, 毒蛇此等體積,倒是第一次見到。

陳老闆大喝一聲,七八個夥計前來,各自大力地抓住蛇的一部份。說時遲,那時快,陳老闆舉起大刀一揮,蛇頭掉地,還張著大口,露出毒牙,四處滾動。我雖然站得老遠,也禁不住倒退數步。

接著,那七八個夥計把蛇身扯直,頭向下,四十五度地,蛇血從截口處大量噴進一個洗臉盆中。陳老闆拿了一瓶雙蒸一齊倒入,這叫做撞酒。

血和酒撞在一起,產生很多泡沫。陳老闆用布將之隔開之後,倒入一個玻璃瓶中,剛好是一瓶濃血;其他的又用另一瓶酒對之,是次等血。

頭等血是給主客喝的。人生難得有幾次這種機會,我一舉乾杯。

不腥。

以為一定有點異味,但是真的一點也不腥。

「要是體內有毒,一定消除。」陳老闆說。

「我這地方有毒,除得了除不了?「說完,我指著自己的頭腦。

「加點膽更好!」老闆也跟著開玩笑。

夥計們把蛇身割開,取出一個墨綠顏色的膽,胖人的大拇指般,又粗又大。用酒洗淨,破開,膽汁流出,再摻酒,一乾而淨。聽夥計說,單單是膽,已要上千元人民幣。我再喝一萬個,也不夠魏京生的勇氣。

蛇肉打邊爐,用的是所謂飯鏟頭的眼鏡蛇,幾碟上桌,說是用了四五條,再加三隻山雞滾湯。蛇肉很硬,我不喜歡,湯倒是一生人喝得最鮮甜之一。

另一大煲湯已滾好,是剛才過山峰的肉,做法簡直是原始,就把蛇身斬成一段一段,熬了上桌。大家用手抓著,每段有個大富士蘋果那麼巨型,吃的姿式,也好像咬蘋果,這次的蛇肉的確是又軟又香又甜。

讀過佛經以及弘一法師、豐子愷等等大師之戒殺論,但殘忍之心,一點也改不了。來世當和尚,修回今生的孽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