鰻魚屋野田岩

日本的每一個縣,每一個村,都有一家古老的鰻魚餐廳,只有這個行業做得最持久,也沒有甚麼新店開來搶生意。

東京地區的鰻魚店最多,佼佼者有中央區的「竹葉亭」本店、千代田區的「神田川」本店和台東區的「前川」等,但要論最佳,還是港區,東京鐵塔附近的「野田岩」了。

乘地鐵的話,可坐「日比谷線」,在神谷町下車,或坐「大江戶線」到赤羽駅,再走幾步就能抵達。

發現整間店像一個江戶年代的倉庫,掀開門簾走進去,一切古色古香,有如時光倒流,這家人,已有一百八十年的歷史。

店主叫金本兼次郎,東京出生,今年八十多歲,是第五代傳人。至今還是早上四點起身,就在店裏劏魚。他的技巧和對後代的教導,令他得到「現代的名工」這個銜頭,是政府封的,相等於「人間國寶」。

叫了鰻魚,等個四十分鐘之後才能上桌,金本笑著說:「古時候的鰻魚店,看到客人來到才開始劏,他們喝兩三瓶酒,耐心地等,是常事。現在客人不耐煩,罵說:『要等四十分鐘,為甚麼要等那麼久?』我脾氣好,只是笑,遇到我老婆,可沒那麼好氣,她會回答:『一個客人四十分鐘,你們一共來四個客人,要等一百六十分鐘呢。』」

「是要那麼久嗎?」我問。

「先要把鰻魚蒸了,再放在炭上烤,待皮和肉之間的脂肪,烤到全熟為止,要翻三十六回。一面烤一面淋上醬汁,四次左右。也不是死硬規定,靠眼睛去看,看到顏色漂亮發光,靠鼻子去聞,聞到脂肪滴在炭上的香昧夠格為止。」

我依足古人,喝兩瓶酒等待。這裏用的瓷瓶套在燙溫碗中,有紹興人的雅致,好歹,鰻魚上桌。

先是白燒,叫為素燒,也稱「志羅燒Shira Yaki」。再來蒲燒,那是淋過醬汁的,飯的最上鋪了一層肥美的鰻魚,挖深一點,另一層藏在飯中。

吃進口,滿嘴香味,肥膩得不得了,肉質細膩之中帶點咬勁,不像其他店那麼軟綿綿。

「是不是不同?」金本說:「我們用的是野生鰻魚,當今日本全國的鰻魚,有九十九巴仙是養殖的。」

「那麼難找嗎?用的是哪裏的?」

「來自茨城縣的霞之浦,每個星期跑遍十間批發商,一家四十公斤,少的時候,只有二三公斤,那種感覺,只有用孤寂兩個字來形容。」

「有沒有休漁期的?」

「有,一月到三月,沒得供應,我們也只好用養殖的了。」

看到筷子套上寫著:「天然鱔只在四月到十二月才有,有時鰻魚腸中會藏著鐵鈎,食時請小心。」

「日本人把立秋前七八天叫為『土用之丑之日』,說那天最熱,是吃鰻魚最好的時候。那麼熱的天氣,吃那麼肥膩的東西,還說對身體好,有甚麼道理?」

「我也不知道,反正古人那麼說,就那麼聽了。對宣傳,是好事。」他笑著回答。

第一次看到「野田岩Noda Iwa」,是日本名人白洲次郎傳記中的記載。吾生已晚,沒機會見這位一早留學歐美的公子哥兒,只由他的兒子,「東和」公司的老闆帶去,印象極佳。

「白洲先生還帶了很多日本政要和外國貴賓來呢。」金本回憶:「我還以為洋人不懂得欣賞鰻魚。」

「你最後在巴黎也開了一家嘛。」我說。

「唔,我喜歡法國,一年總要去一次,又愛他們的紅酒,我現在店裏存了很多。後來和家裏人說要在巴黎開,他們都以為我瘋了!」

「法國的店我也去過,生意不錯,鰻魚從日本運去?」

「不,用荷蘭的,那邊湖很多,都是野生,有時比日本的還要肥大。」

鰻魚雞蛋卷又上桌,碟中三大片,捲在裏面的鰻魚很大塊,魚油透進雞蛋中,下酒一流。接著是烤鰻魚腸和肝,爽爽脆脆,苦中苦的滋味用文字形容不出,再來一碟。

「撒點山椒粉吧。」金本建議。

山椒粉就是我們的花辣粉,又麻又有點辣,用日本的加新鮮山椒粉來炒麻婆豆腐,是一絕。

「還有甚麼珍味?」

「珍味」是所有鰻魚店的拿手秘笈,家家不同。金本拿出鰻魚苗蒲燒,叫做Ikada Yaki,那麼小的魚,連骨細嚼,不錯不錯。

「在巴黎買了伊朗魚子醬,用鰻魚包著吃,你試試看。」

的確是珍味,最後上的是茶碗羔,雞蛋蒸著鰻魚和魚翅,金本說:「跟中國人學的。」

酒醉飯飽,捧著肚子走出來,金本親自送客,遠望著我的背影。

「野田岩」從中午十一點開到下午一點半,晚餐五點到十點,星期日休息。

地址:東京都港區東麻布一、五、四

電話:813-3584 785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