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rchive for 2012 年 05 月

燒鵝先生

2012/05/31

今夜又在中環的「鏞記」設宴。

老闊甘健成先生和我有深深的交情,常聽我一些無理要求。為了答謝參加過我的旅行團團友,每次都在甘兄的餐廳舉辦大食會。菜式非特別不可。

第一次和甘兄研究金庸先生小說中的菜,只聽過沒吃過。做不做得出?

「試試看,試試看。」是甘兄的口頭禪。

做出來的結果,令人滿意。唯一不足的是「二十四橋明月夜」。書上說是黃蓉把豆腐鑲在火腿中給洪七公吃的,簡直不可思議。經三番四次地商討之後,我們決定把整隻金華火腿鋸開三分一當蓋,用電鑽在餘下三分之二的肉上挖了二十四個洞,再用雪糕器舀出圓形的豆腐塞入洞裡,猛火蒸之八小時,做出來的豆腐當然皆入味。客人只食豆腐,火腿棄之,大呼過癮也。

這席菜後來也搬到台灣去,為金庸先生的座談會助興,陳水扁和馬英九都來試過,大讚「鏞記」的廚藝。

之後我又出餿主意,向甘老闆說:「才子袁枚寫的《隨園食單》也都只是聽聞,要不要辦一席?」

「試試看,試試看。」他又說。

當晚客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「燻煨肉」,食譜寫的是:「用酒將肉煨好,帶汁上。木屑略燻之,不可太久,使乾濕參半,香嫩異常。」

甘兄依足古法,做了三次,我前來試過三次,才召集好友。「燻煨肉」分十小方塊上桌,一桌十人,每人一塊,早知一定有人叫「安哥」,已做定了另一份,大家又一口吞下,第三次要吃,已經沒了。

最後這一回是臨時舉辦的,沒有時間試做試吃。要做些甚麼才好?我給甘兄三天去想。

不到三十分鐘,他已寫好一張菜單傳真過來。一看:菜名抽象得很,像「風雲際會邁千禧」、「紅雁添香」、「蘿蔔絲魚翅」、「徽州魚咬羊」、「順德三寶」、「玉環繞翠」、「銀絲細蓉」、「佛手蟠桃」、「菱池仙果」和「上林佳果」。

「我有把握。」甘兄在電話上告訴我,這次,他連試試看也不說了。

「鏞記」被外國名雜誌譽為全球十大餐廳之一,不是浪得虛名。它的燒鵝出名,由一個街邊檔發跡,成為擁有整座大廈,都是靠一隻燒得出色的鵝。但今晚的菜沒有燒鵝,所謂「紅雁添香」,是用「燻煨肉」的手法,把整隻鵝滷後來燻的。未上桌之前先傳來一陣香味,一下子被大家吞下。我巡視各處時,發現年輕人的那桌只吃肉,剩下鵝頸和鵝頭,即刻向他們要了,拿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慢享受。

先將鵝頭下巴拆了,吃肥大的鵝舌,味道和口感絕對不遜「老天祿」的鴨舌。雙手輕輕地掰開鵝頭,露出大如櫻桃的鵝腦,吸噬之。

從前皇帝把鵝腦做成豆腐,以為是傳說而已。「鏞記」就有這種能耐,一天賣數百隻燒鵝,取其腦製成,讓我們這群老饕享受。可惜今晚人多,不能嚐此美味。鵝頸的條狀肉是纖維組織最嫩的。法國人也會吃,他們把頸骨頭拆出,塞入鵝肝醬,再煎之,聰明絕頂。我想當今的法國年輕人也不會吃。

「順德三寶」是哪三寶?上桌一看,平平無奇的炒蛋罷了。但一股異常的香味何來?出自禮雲子。

禮雲子是由每一隻像銅板般大的螃蟹中取出的蟹膏。此蟹江浙人稱之螃蜞,滷鹹來送粥。蟹已小,膏更小。集那麼多來炒蛋,奢侈之極。

另一寶是「野雞卷」,是用糖泡肥豬肉三日,捲好炸成,吃時又肥又多汁,有如騷婦,故名之。「金錢雞」也和雞肉無關,取其肝,夾了一片豬油,另加一片叉燒烤成。

「魚咬羊」,是把羊腩塞入魚肚中炮製的。魚加羊,成一個鮮字,當然鮮甜。用的是整條的桂魚,我認為用鯉魚效果更佳,甘兄稱原意如此,只是前三天買不到活鯉魚。因為要用清水餵這麼一段時間才無泥味。

「蘿蔔絲魚翅」是上次吃過《隨園食單》中取過來的,一斤半肉煨一斤上湯,將蘿蔔切成細絲滲入翅中煨之。我向甘兄建議下次做,只用蘿蔔絲不用翅,我們這班人翅吃得多,不珍貴。全是蘿蔔絲當翅,更見功力。

「試試看,試試看。」甘兄又說。

最後的鹹點還有「銀絲細蓉」。所謂細蓉,是廣東人的銀絲蛋麵加雲吞,昔時在街邊檔吃時用的碗很小,麵也是一小撮,碗底還用調羹墊底,讓麵條略略浮在湯上,才算合格。雲吞則以剁成小粒的豬肉包的,肥四瘦六,加點鮮蝦,包成金魚狀,拖了長尾巴。雲吞要即包即淥,如果先煮好再浸滾湯的話,那魚尾一定爛掉,今晚上桌的細蓉雲吞完整,麵條爽脆。我指出在街邊一碗碗做,也許完美,我們十三桌人,共一百三十碗,碗碗都那麼好吃,才叫細蓉。甘兄聽了擁抱我一下。

「怎麼沒有腐乳?」客人問。

「饒了他吧!」我指着甘先生說。

「鏞記」的腐乳是一位老師傅專門做給甘兄的父親吃的,又香又滑,最重要的是:又不鹹。

因為老人家不可吃太多鹽份。上次聚會,我忽然想起,說要吃他們家腐乳,甘兄勉為其難把所有的都拿了來,吃得大家呼聲不絕,但害老人家幾星期沒腐乳送粥,真是過意不去。

松下對弈

2012/05/31

書名 : 松下對弈
出版社 : 天地圖書有限公司
ISBN : 988211511X
出版年月 : 2005/12
定價 : HK$50.00

啊!布羅旺斯

2012/05/30

Provence,法語唸成布羅旺斯,英文的鄉下的意思,里昂以南,馬賽以北的地帶,都叫布羅旺斯,法國人。從前的法國人除了巴黎,以為都是鄉下。

我們的旅程由著名的Avignon斷橋開始。

斷橋是教宗皇宮的一部分,自從一六八○年被摧毀了一節之後就沒有修理過,《Pont d’Avignon》這首歌沒人不會唱,和英國的那首倫敦橋掉下來,倫敦橋掉下來的童謠一樣,誰唱在先,不求甚解。

為甚麼斷橋那麼出名?也許是因為不完整,凡是有缺陷的東西都迷人,要是它不斷,就沒人來看了。

Avignon怎麼去?從巴黎乘法國子彈車,兩小時經里昂,再從里昂租輛汽車,一路慢慢欣賞下去。

斷橋的旁邊有間靠河的餐廳叫Le Bercail,兩百塊港幣都能吃到它的套餐,包括紅白酒。

焗蝸牛是把肉起了,裝進一個小瓷缸裡面,一個碟子上擺着七八個瓷缸,像玩具一樣上桌,蝸牛肉上淋了橄欖油和香料,又美麗又好吃。

牛肚也做得很出色,加了番茄熬了幾個鐘,味道香濃,吃進口軟熟,布羅旺斯人對內臟的吃法極有研究,每一道菜都精心炮製,不像美國人把牛扒煎它一煎那麼亳無料理二字可言。

連沙律也是機生菜煮熟了拆開,再加香料調拌,吃海鮮時配上的醬可以拿來塗麵包,有一陣大閘蟹膏的味道,不要讓它吸引而連吞那填肚子的東西,主菜還未上呢,別說甜品了。

最普通的餐酒,已有香港近千元一瓶的水準。麵包只能拿來餵河邊的鴛鴦。這一群動物已成為此餐廳的特色,每晚來陪伴客人。菜館甚麼肉類皆齊全,就是不賣鴨,親切招呼的老闆娘說牠們太可愛了。

Phone河的水如鏡,反映着夕陽,無限的美好,一般人惋惜已近黃昏,但是七、八月的布羅旺斯,九點鐘還不見天暗,如果人生活得精釆,黃昏原來是可以纏綿得那麼久的。

怪不得梵谷要選布羅旺斯住下,這裡的色彩,和他的性格一樣鮮明強烈,向日葵不在話下,其他紅色的小花數萬朵。再由Avignon乘車,一個多小時後可到Savlt。一片片的薰衣草,大地變成了紫色。再出發,Roussillon有水銀礦,整座山是橙色的。到了Fontaine De Vaucluse,河水碧綠,清澈得樹木能在河床中長成,翡翠的深淵向人呼喚,要你跳下去浸一浸,就算淹死在裡面,也是值得。

葡萄園連綿不絕,隨便走進一座古堡都可試到價廉物美的紅酒。這一次去果實還沒成長,實在遺憾,不然又可看到無限深紫色的田園。不過布羅旺斯任何時候都不令人失望,代替葡萄的是樹叢中的櫻桃,就長在路旁,把車子一停,偷採之前,說三聲:對不起,對不起,對不起,便心安理得地把果實採下來吃,剛成熟的是粉紅色,可口是鮮紅的,但垂垂已老的紫櫻桃最甜。整枝幹子摘斷,一串上百顆,慢慢地一粒粒欣賞,或是向街邊檔購買一箱,五公斤重,和大家分享。

小鎮中的工廠也歡迎你去參觀,有的做朱古力,以烈酒當餡。有的製造杏仁糖,半人工半機器,一粒粒精心炮製,是自傲的藝術品。

住的地方,鎮中小旅店乾淨舒服。豪華一點則住入古堡改裝的酒店。維持費和地稅都很高,布羅旺斯的貴族們都紛紛從商,把自己享受的地方租出去。

在一家叫Chateau De Rochegude的古堡餐廳吃飯,大師傅問我想吃些甚麼?我回答說:「到了布羅旺斯,當然要試最地道的田雞腿。」

海外的法國餐廳菜單中多數有這道菜,在原地吃特別有意思,發現用的田雞腿都是小隻的,不像天香樓燻出來的那麼粗大。先煎一煎再煮,最後淋上特製的汁。別的地方絕對做不出那麼鮮美的味道,一定要在布羅旺斯吃。

已經大呼滿意時,廚師堅持我吃一道乳牛扒,我對乳牛沒興趣,嫌牠肉太淡,但做出來一看,兩片薄薄的牛扒之外,還有一個小杯,一根茶匙,原來是補乳牛肉味不足的牛骨髓,選牛骨最粗大的那一節,鋸了下來,做杯子狀,再撒下岩鹽後烤熟,就那麼用茶匙掏來吃,色香味之外,還有美麗的構圖。

到布羅旺斯時,別忘記到Facteur Cheval,那裏有一座「理想皇宮」,由一個從來沒有受過美術訓練的郵差建的,有一天,他發現了一塊像東方繪畫中雲朵狀的石頭,從此發誓要搭一座皇宮來。經過三十多年,他一手一腳一山一石地實現了他的夢想,樣子稀奇古怪,偶而幼稚,有時像大師的傑作。如巴塞隆那高地的那座聖家族教堂非常相似,但絕對是模仿不出獨一無二的建築。畢加索來到這裡,感嘆道:「天真的才華!」

對了,別以為巴黎是法國,布羅旺斯才是法國。快點來吧,趁她還未受到遊客的污染。

做人

2012/05/29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變成了食家

大概是在《壹週刊》寫餐廳批評開始的。我從不白吃白喝,好的就說好,壞的就說壞,讀者喜歡聽吧。

我介紹的不只是大餐廳,街邊小販的美食也是我推崇的,較為人親近的緣故。

為甚麼讀者說我的文字引人垂涎?那是因為每一篇文字,都是我在寫稿寫到天亮,肚子特別餓的時候下筆。秘訣都告訴你了。

被稱為「家」不敢當,我更不是老饕,只是一個對吃有興趣的人,而且我一吃就吃了幾十年,不是專家也變成專家。

我們也吃了幾十年呀!朋友說。當然,除了愛吃,好奇心要重,肯花功夫一家家去試,記載下來不就行嗎?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食家的呀。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變成了茶商

茶一喝也是數十年。我特別愛喝普洱茶,是因為來到香港,人人都喝的關係,普洱茶只在珠江三角洲一帶流行,連原產地的雲南人也沒那麼重視。廣東人很聰明,知道普洱茶去油膩,所以廣東「瘦」人還是多過胖子。

不過普洱茶是全發酵的茶,一般貨色有點霉味,我找到了一條明人古方,調配後生產給友人喝,大家喝上癮來一直向我要,不堪麻煩地製出商品,就那麼糊裡糊塗地成為茶商。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賣起零食來

也許是因為賣茶得到了一點利潤,對做生意發生了興趣。想起小時奶媽廢物利用,把飯焦炸給我們吃,將它製成商品出售而已。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開起餐廳來

既然愛吃,這個結果已是理所當然的事。在其他食肆吃不到的豬油,只有自己做。大家都試過捱窮吃豬油撈飯的日子,同道中人不少,大家分享,何樂不為?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生產醬料

幹的都和吃有關的東西,又看到XO醬的鼻祖韓培珠的辣椒醬給別人搶了生意,就兜起她的興趣,請她出馬做出來賣。成績尚好,加多一樣鹹魚醬。鹹魚雖然大家都說會生癌,怕怕,但基本上我們都愛吃,做起來要薑蔥煎,非常麻煩,不如製為成品,一打開玻璃罐就能進口,那多方便!主意便產生了。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有了一間雜貨店

各種醬料因為堅持不放防腐劑,如果在超級市場分銷,沒有冷藏吃壞人怎麼辦?只好弄一個檔口自己賣,請顧客一定要放入冰箱,便能達到衛生原則,所以就開那麼小小的一間。租金不是很貴,也有多年好友謝國昌一人看管,還勉強維持。接觸到許多中環佳麗來買,說拿回家煮個公仔麵當菜,原來美人也有寂寞的晚上。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推銷起藥來

在澳洲拍戲的那年,發現了這種補腎藥,服了有效,介紹給朋友,大家都要我替他們買,不如就代理起來。澳洲管制藥物的法律極嚴,吃壞人會給人告到仆街,這是純粹草藥煉成,對身體無害,賣就賣吧。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寫起文章來

抒抒情,又能賺點稿費幫補家用,多好!稿紙又不要甚麼本錢的。

不知道是甚麼時候,我忘記了老本行是拍電影

從十六歲出道就一直做,也有四十年了,我拍過許多商業片,其中只監製了三部三級電影,便給人留下印象,再也沒有人記得我監製過成龍的片子,所以也忘記了自己是幹電影的。

這些工作,有賺有虧,說我的生活無憂無慮是假的,我至今還是兩袖清風,得努力保個養老的本錢。

「你到底是甚麼身分?電影人?食家?茶商?開餐廳的?開雜貨店的?做零食的?賣柴米油鹽醬的?你最想別人怎麼看你?」朋友問。

「我只想做一個人。」我回答。

從小,父母親就要我好好地「做人」。做人還不容易嗎?不。不容易。

「甚麼叫會做人?」朋友說:「看人臉色不就是?」

不,做人就是努力別看他人臉色,做人,也不必要給別人臉色看。

生了下來,大家都是平等的。人與人之間要有一份互相的尊敬。所以我不管對方是甚麼職業,是老是少,我都尊重。

除了尊敬人,也要尊敬我們住的環境,這是一個基本條件。

看慣了人類為了一點小利益而出賣朋友,甚至兄弟父母,也學會了饒恕。人,到底是脆弱的。

年輕時的嫉惡如仇時代已成過去。但會做人並不需要圓滑,有話還是要說的。為了爭取到這個權力,付出的甚多。現在,要求的也只是儘量能說要說的話,不卑不亢。

到了這個地步,最大的缺點是已經變成了老頑固,但已經練成百毒不侵之身,別人的批評,當耳邊風矣,認為自己是一個人,中國人美國人都沒有分別。願你我都一樣,做一個人吧。

淺斟低唱

2012/05/29

書名 : 淺斟低唱
出版社 : 天地圖書有限公司
ISBN : 9789882115125
出版年月 : 2005/12
定價 : HK$50.00

履歷書

2012/05/28

申請澳門籍,官方要我一個履歷。至今幸運,從未求職,不曾寫過一篇。當今撰稿,酬勞低微,與付出之腦力精力不成正比,既得書之,惟有借助本欄,略賺稿費,幫補幫補。

蔡瀾,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八日出生於新加坡,父副職電影發行及宣傳,正職為詩人、書法家,九十歲時在生日那天逝世。母為小學校長,已退休,每日吃燕窩喝XO干邑,九十幾了,皮膚比兒女們白皙。

姐蔡亮,為新加坡最大學府之一南洋女中的校長,其夫亦為中學校長,皆退休。兄蔡丹,追隨父業,數年前逝世。弟蔡萱,為新加坡電視的高級監製,亦退休,只有蔡瀾未退休。

妻張瓊文,亦為電影監製,已退休,結婚數十年,相敬如賓。

蔡瀾從小愛看電影,當年新加坡分華校和英校,各不教對方語言。求懂得聽電影對白,蔡瀾上午唸中文,下午讀英文。

父親影響下,看書甚多,中學時已嘗試寫影評及散文,曾紀錄各國之導演監製及演員表,洋洋數十冊。資料甚為豐富,被聘請為報紙電影版副刊編輯,所賺稿費用於與同學上夜總會,夜夜笙歌。

十八歲留學日本,就讀日本大學藝術學部電影科編導系,半工半讀,得邵逸夫爵士厚愛,命令他當邵氏公司駐日本經理,購買日本片到香港放映。又以影評家身分,參加多屆亞洲影展為評審員。當年邵氏電影愈拍愈多,蔡瀾當監製,用香港明星,在日本拍攝港產片。後被派去韓國、合灣等地當監製,間中背包旅行,流浪多國,增廣學識。

鄒文懷先生自組嘉禾後,蔡瀾被調返香港,接他擔任製片經理一職,參加多部電影的製作,一晃二十年。

邵氏減產後,蔡瀾重投舊上司何冠昌先生,為嘉禾之電影製作部副總裁,間中與日本電影公司拍過多部合作片。成龍在海外拍的戲,多由蔡瀾監製,成龍電影一拍一年,蔡瀾長時間住過西班牙、南斯拉夫、泰國和澳洲,又是一晃二十年。

發現電影為群體製作,少有突出個人的例子。又在商業與藝術間徘徊,令蔡瀾逐漸感到無味,還是拿起筆桿子,在不費一分的紙上寫稿,思想獨立。

《東方日報》的龍門陣、《明報》的副刊上,皆有蔡瀾的專欄。《壹週刊》創辦後,蔡瀾每周二篇,一為雜文,一為食評。也從第一天開始在《蘋果日報》寫專欄至今。

寫食評的原因在老父來港,飲茶找不到座位,又遭侍者的無禮,發奮圖強,專寫有關食物的文章,漸與飲食界搭上關係。

蔡瀾的食評的影響力,從眾多餐廳將其文章放大作為宣傳,有目共睹。

報章和雜誌的文章結集為書,二十多年下來,至今已有一百冊以上,銷路如何,可從出版商處取得數據。蔡瀾知道的是其書被大陸大量翻版,年前香港中央圖書館亦曾收集翻版書數十種,供應商被海關告發定罪。

十多年前與好友倪匡及黃霑製作電視清談節目〈今夜不設防〉,收視率竟達七十多巴仙。

後來又在電視上主持〈蔡瀾人生真好玩〉,得到好評,繼而拍〈蔡瀾歎世界〉的飲食及旅遊節目,由此得到靈感,從影壇退出後辦旅行團,帶喜歡美食和旅行的團友們到世界各地吃吃喝喝為生。

之前,蔡瀾參加過香港電台的深夜廣播節日,由何嘉麗訓練其廣東話,對後來的電視節目甚有幫助,所操粵語方被人聽懂。

香港電台每周一的〈晨光第一線〉中,蔡瀾由各地打電話來做節目,名為好玩總裁,多年來未曾中斷。

任職嘉禾年代,何冠昌先生有友人開茶葉店,想創品牌茶種,請教蔡瀾意見,他調配了玫瑰花、椇枳子和人參鬚,以除普洱茶的腐味。提供訂茶商,認為低級,不被接受。蔡瀾因此自製售賣,命名暴暴茶,有暴食暴飲都不怕之意。商品進入日本,特別受歡迎,橫濱中華街中,出現不少贋品,亦為事實。繼而蔡瀾出品了飯焦、鹹魚醬、金不換醬等等產品。

日本方面,富士電視製作的〈料理之鐵人〉,邀請蔡瀾當評判,多次國際廚師比賽都由他給分,所評意見不留餘地,日本稱他為「辛口」,很辣的意思。

數年前,紅磡黃埔邀請蔡瀾開一美食坊,一共有十二家餐廳,得到食客支持,帶旺附近,新開了三十多間菜館。

閒時,蔡瀾愛書法,學篆刻,得到名家馮康侯老師的指點,略有自己的風格。西洋畫中,又曾經結識國際著名的丁雄泉先生,亦師亦友,教導使用顏色的道理,成為了雄泉先生的徒子徒孫,愛畫領帶,以及在旅行皮箱上作畫。

蔡瀾交遊甚廣,最崇拜的是金庸先生,有幸成為他的好友之一。

數年前去到澳門,有一舉辦國際料理學院的計劃,與日本的烹飪大學合作,但未成功,卻愛上澳門的優閒生活,開始在當地置業。

澳門蔡瀾美食城籌備多時,終於在二零零五年八月四日開幕。

以上所記,皆為一時回憶,毫無文件資料支持。學校文憑,因長久不曾使用,亦失蹤跡,其中年份日期也算不清楚。蔡瀾對所做過的事,負責就是。

蔡瀾記於二零零五年八月十八日生日的那一天。

醉弄扁舟

2012/05/28

書名 : 醉弄扁舟
出版社 : 天地圖書有限公司
ISBN : 9789882194717
出版年月 : 2012/3
定價 : HK$60.00

散文以輕鬆活潑的寫作手法撰寫,地道又幽默,令人印象深刻。

本書以「吃吃喝喝」「老友」、「趣事」、「談藝術」分類,蔡瀾深受豐子愷的影響,散文體現「簡要清通」,文字踏實,文章耐讀。他吃喝玩樂、囉嗦鎖事、新知舊友,甚麼都寫,甚麼都寫得鮮活生動,妙不可言,令人嘖嘖稱奇。他向大家展現「赤子之心,熱愛生命,處處看到美,面對一切無常,既來之,則安之」的一套蔡瀾哲學。

花徑不掃

2012/05/28

書名 : 花徑不掃
出版社 : 天地圖書有限公司
ISBN : 9789882194885
出版年月 : 2012/2
定價 : HK$60.00

散文以輕鬆活潑的寫作手法撰寫,地道又幽默,令人印象深刻。

本書以「電影、電視」、「讀書」、「新玩意」和「身邊事」分類,蔡瀾深受豐子愷的影響,散文體現「簡要清通」,文字踏實,文章耐讀。他吃喝玩樂、囉嗦鎖事、新知舊友,甚麼都寫,甚麼都寫得鮮活生動,妙不可言,令人嘖嘖稱奇。他向大家展現「赤子之心,熱愛生命,處處看到美,面對一切無常,既來之,則安之」的一套蔡瀾哲學。

雨後斜陽

2012/05/28

書名 : 雨後斜陽
出版社 : 天地圖書有限公司
ISBN : 9789882115019
出版年月 : 2005/10
定價 : HK$50.00

臉皮的故事

2012/05/27

鷄尾酒會上,葷笑話老頭手拿一杯白酒,在人羣中周旋,遇見一個其醜無比的中年女人,身上搽了濃郁的香水,但又遮蓋不了她的狐臭,頭髮油膩膩地纏在一起,大概是很多天沒有洗了。

她看到葷笑話老頭,一把把他拉住,說:「喂,你來評評理!」

「評甚麼理?」老頭問道。

醜女人一邊照鏡子塗唇膏,一邊說:「男人的臉皮厚,還是女人的臉皮厚?」

老頭給她突然這麼一問,也糊塗了,回答不出。

「照我說啊,男人是最不要臉的了,」醜女人尖聲道:「他們撤謊,眼睛眨也不眨一下,騙老婆說甚麼應酬外國客人,其實都是自己愛上夜總會和那班狐狸精鬼混,你說我講的對不對?」

「不是每一個都是那樣的。」葷笑話老頭囁嚅地說。

「天下烏鴉一般黑,不是才有鬼!」她嘶叫:「他們自己出來玩就行,說是甚麼博愛,但自己的老婆看人家一眼,馬上就吵着要離婚!」

葷笑話老頭給她講中了,心中有愧,小聲地回答:「是,是自私了一點!」

「甚麼自私,簡直就是無恥。」她高聲呼叫:「我們女人也需要婚外情!這是男女平等的時候了。但是,可惜的是,我們女人一和野男人做愛,馬上便感到內疚。到底,我們女人的臉皮是薄了一點,不像你們,可以當成小便一樣若無其事!」

老頭一直想脫身,說:「我可沒有惹到妳呀,怎麼儘找我晦氣?」

「那你說一句,到底是男人臉皮厚,還是女人臉皮厚?」她簡直控制不了自己。

「女人厚一點吧。」葷笑話老頭實在忍不住。

「甚麼?」醜女人咆哮:「你有甚麼理由證明?」

葷笑話老頭懶洋洋地:「至少,我們還長得出鬍子,妳就不行!」

理髮的故事

2012/05/26

十年前,葷笑話老頭去參加馬尼拉主辦的亞洲影展,正事辦完,閒着無聊,正感頭髮已經太長,便找了一家理髮店去剃頭。

理到一半,一個頭禿得像地中海型的西洋老頭走進來,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。

「先生,你想怎麼理呢?」剪髮師傅客氣地問。

「把後面的長髮剪了,」老頭幽默地回答:「然後貼在前面光禿的地方。」

※ ※ ※

另一個禿子的理髮故事發生在紐約,那個客一看就是個標準的猶太人。

「甚麼,」他大叫:「你要收我二十塊美金?」

理髮師沒好氣地點點頭。

「你應該收便宜一點,我頭上的頭髮也就那麼幾根。」猶太人說。

理髮師懶洋洋地:「理髮可以免費,但是花時間去替你找可要收錢。」

吃的講義

2012/05/25

有個聚會要我去演講,指定要一篇講義,主題說吃。我一向沒有稿就上台,正感麻煩。後來想想,也好,作一篇,今後再有人邀請就把稿交上,由旁人去唸。

女士們,先生們:

吃。是一種很個人化的行為。

甚麼東西最好吃?

媽媽的菜最好吃。這是肯定的。

你從小吃過甚麼。這個印象就深深地烙在你腦裡,永遠是最好的,也永遠是找不回來的。

老家前面有棵樹,好大。長大了再回去看,不是那麼高嘛,道理是一樣的。

當然,目前的食物已是人工培養,也有關係。

怎麼難吃也好,東方人去外國旅行,西餐一個禮拜吃下來,也想去一間氅腳的中菜廳吃碗白飯。洋人來到我們這裡,每天鮑參翅肚,最後還是發現他們躲在快餐店啃麵包。

有時,我們吃的不是食物,是一種習慣,也是一種鄉愁。

一個人懂不懂得吃。也是天生的。遺傳基因決定了他們對吃沒有甚麼興趣的話,那麼一切只是養活他們的飼料。我見過一對夫婦,每天以即食麵維生。

喜歡吃東西的人,基本上都有一種好奇心。甚麼都想試試看,慢慢地就變成一個懂得欣賞食物的人。

對食物的喜惡大家都不一樣,但是不想吃的東西你試過了沒有?好吃,不好吃?試過了之後才有資格判斷,沒吃過你怎知道不好吃?

吃,也是一種學問。

這句話太辣,說了,很抽象。

愛看書的人,除了《三國》、《水滸》和《紅樓夢》,也會接觸希臘的神話、拜倫的詩、莎士比亞的戲劇。

我們喜歡吃東西的人,當然也須嚐遍亞洲、歐洲、印度、中東和非洲的佳餚。

吃的文化,是交朋友最好的武器。

你和寧波人談起蟹糊、黃泥螺、臭冬瓜,他們大為興奮。你和海外的香港人講到雲吞麵,他們一定知道哪一檔最好吃。你和台灣人的話題,也離不開蚵仔麵線、滷肉飯和貢丸。一提起火腿,西班牙人雙手握指,放在嘴邊深吻一下,大聲叫出:mmmmm。

順德人最愛談吃了。你和他們一聊。不管天南地北,都扯到食物上面,說甚麼他們媽媽做的魚皮餃天下最好。中央派了一個幹部到順德去,順德人和他講吃,他一提政治,順德人又說魚皮餃,最後幹部也變成了老饕。共產主義在順德吃不開。

全世界的東西都給你嚐遍了,哪一種最好吃?

笑話。怎麼嚐得遍?看地圖,那麼多的小鎮,再做三輩子的人也沒辦法走完。有些菜名,聽都沒聽過。

對於這種問題,我多數回答:「和女朋友吃的東西最好吃。」

的確,伴侶很重要。心情也影響一切。身體狀況更能決定眼前的美食吞不吞得下去。和女朋友吃的最好,絕對不是敷衍。

談到吃吃,離不開喝。喝,同樣是很個人化的。北方人所好的白酒,二鍋頭五糧液之類,那股味道,喝了藏在身體中久久不散。他們說甚麼白蘭地威士忌都比不上,我就最怕了。

洋人愛的餐酒我只懂得一點皮毛,反正好與壞,憑自己的感覺,絕對別去扮專家。一扮,遲早露出馬腳。成龍就是喜歡拿名牌酒瓶裝劣酒騙人。

應該是紹興酒最好喝,剛剛從紹興回來,在街邊喝到一瓶八塊人民幣的「太雕」,遠好過甚麼八年十年三十年。但是最好最好的還是香港「天香樓」的。好在哪裡?好在他們懂得把老的酒和新的酒調配,這種技術大陸還學不到,儘管老的紹興酒他們多的是。

我幫過法國最著名的紅酒廠廠主去試「天香樓」的紹興,他們喝完驚嘆東方也有那麼醇的酒,這都是他們從前沒喝過之故。

老店能生存下去,一定有它們的道理,西方的一些食材舖子,如果經過了非進去買些東西不可。

像米蘭的Il Salumiao的香腸和橄欖油,巴黎的Fanchon麵包和鵝肝醬,倫敦的Forthum & Mason果醬和紅茶,布魯塞爾Godiva的朱古力等等。

魚子醬還是伊朗的比俄國的好,因為從抓到一條鱘魚,要在二十分鐘之內打開肚子取出魚子。上鹽,太多了過鹹,少了會壞,這種技術,也只剩下伊朗的幾位老匠人會做。

但也不一定是最貴的食物最好吃,豆芽炒豆卜,還是很高的境界。意大利人也許說是一塊薄餅。我在那波里也試過,上面甚麼材料也沒有,只是一點番茄醬和芝士,真是好吃得要命。

有些東西,還是從最難吃中變為最好吃的,像日本的所謂甚麼中華料理的韭菜炒豬肝,當年認為是嚥不下去的東西,當今回到東京,常去找來吃。

我喜歡吃,但嘴絕不刁。如果走多幾步可以找到更好的,我當然肯花這些功夫。附近有家藐視客人胃口的快餐店,那麼我寧願這一頓不吃,也餓不死我。

你真會吃東西!友人說。

不。我不懂得吃,我只會比較。有些餐廳老闆逼我讚美他們的食物,我只能說:「我吃過更好的。」

但是,我所謂的「更好」,真正的老饕看在眼裡,笑我旁無人也。

謝謝大家。

丹麥曾志偉

2012/05/25

丹麥哥本哈根海邊的內陸河岸上,有一個叫Nyhavn的地方,很像阿姆斯特丹。

一邊的街道上充滿餐廳,多數樓下是酒吧,樓上才賣吃的,桌椅擺在道路旁。Nyhavn還有一個別名,叫世界最長的酒吧。

我們被一個寫着「香港」的大招牌吸引,走進門口一看,還偷了香港旅遊局的那隻帆船當標誌,但是裡面一個香港人也沒有,肥胖的丹麥老闆娘一見到東方人,老實地說:「我們賣的是丹麥餐!」

再走前幾家,原來賣的都是一樣,西方人所謂的「開放三文治」,不用兩塊麵包來夾,肉類和麵包分開吃,根本和三文治無關,等於脫了褲子放屁。

典型的海鮮餐一客一百三十五塊港幣,在碟子上放着小片的生三文魚,丹麥藍芝士,一塊硬得不得了的小牛扒,幾瓣生菜。中央有一個獨立的玻璃碗,盛着用糖醋漬的青鯡魚Herring。

每人要了一客,等待老半天還不上桌,朋友說笑:「不如你跑進廚房裡去燒。」

我也笑着:「炒飯炒麵還行,那麼簡單地排在碟上的玩意兒,我不會。」

等待的時候,看見一個像曾志偉又矮又胖的人物走過,頭上戴了一個很搶眼的紅色法國小帽,身上披着一件長褸,差點拖在地上。

原來這件長褸中藏滿法寶,丹麥曾志偉先從中取出一個淋花用的噴水壺,見遊客走過,就從後面把水射向他們的耳朵。

多數旅客用手摸一摸,望着天,咦,沒有下雨嘛。

也有毫不在乎,繼續上路的,大概已視天雨為常事。

丹麥曾志偉見惡作劇不成功,使出下一招,從長褸中取出一條拖狗繩,遊客一經過便把鉤子掛在他們的背包上。繩子愈拉愈長,丹麥曾志偉便扮成一隻狗,汪汪大叫地被主人拖着走。

效果產生,坐在餐廳外的客人笑了出來。

丹麥曾志偉忽然取出一個哨子,扮警察來指揮交通,看到一個擔着根煙走過的,即刻大聲吹哨,嚇得那傢伙半死,大家又笑了。

下一招是走在遊客前面,取出一個「吶喊」的鬼面具戴在臉上,忽然轉頭,女遊客給嚇得尖叫之後,撒嬌地打他幾拳。

走開了一會兒,丹麥曾志偉重新出現時,手上加多了一個手提箱,他的幾根手指轉動得快,身體圍着手提箱團團轉,這麼一來,那個手提箱便像停在空中一樣,看得眾人嘆為觀止。

表演完畢,他向餐廳的客人一鞠躬,然後張手向大家要幾個銅板。

看他表演得落力,大家也不孤寒,有些人還給了五塊錢美金。

丹麥曾志偉收了錢,在我身邊的一個空位坐下,叫侍者給他一杯香檳。出手之闊,勝過許多給錢他用的人。

我遞了一枝香煙給他,為他點着火,更談起來。

「我是唸戲劇的。」丹麥曾志偉把身世娓娓道來:「但是在丹麥有多少角色可以發揮呢?」

「改行呀!」我說:「可以去做別的買賣。」

「自由慣了,要做固定時間的工作,簡直是不可能的事!」他嘆了一口氣。

「為甚麼選中在這裡表演?」我問。

「人生的舞台,隨時隨地改動,我本來可以去Tivoli遊樂場表演的,但是固定在一個地方,等一客人來看,不如把舞台搬到觀眾眼前!」

「怎麼把舞台搬到觀眾眼前?」我好奇。

「有一天,我經過這一條世界最長的酒吧,算了一算,一共有二十四間餐廳,每一間都有幾桌人坐在外面。」丹麥曾志偉解釋:「所以我把我的表演分成十二幕,每一場表演給兩個餐廳的客人看,由頭做到尾,又走回最先的舞台表演過來,循環又循環,每次都有新觀眾,是我悟出來的道理。」

我替他心算一下,每兩個餐廳平均最少有十美金的收入,十二場就有一百二十塊,每天算表演兩輪好了,也有兩百四十塊美金,夠他喝香檳了。

丹麥曾志偉好像知道我已算出收入,補了一句:「還不必繳給政府二十五巴仙的稅呢!」

「要是在香港,人很暴戾,你這麼玩他們,一定打架。」我說。

他點點頭:「在這裡也會遇到不愉快的事。」

休息完畢,丹麥曾志偉又起身工作。

這時有一個禿頭的大漢經過,丹麥曾志偉一直用手勢嘲笑他的光頭,本來適可而止的,但他一再侮辱對方,這時大漢惱了起來,抓着他的衣服想打他,丹麥曾志偉即刻跪在地下,脫下了那頂紅色的法國帽,露出自己的光頭,做你和我都是一樣可憐的手式。

禿頭大漢笑了,我們看的人笑了,丹麥曾志偉也笑了,世界真美好。

談談幾部美國片

2012/05/24

因為中港台三地的譯名都不同,我們在談美國電影時,最好都用原來的名字。現在來聊幾部暑假上映過的片子。

《Pearl Harbor》的製作人有雄心,想拍一部像沉船電影那麼賣座的商業片。

特技非常成功,但是愛情故事老套。老套不要緊,沉船戲的也老套。壞在男主角長了一個馬形的臉,絕對稱不上英俊,演技又只有那麼幾個表情。頭腦也不靈光吧?怪不得事後他酗酒吸毒,被送入醫院治療。

女主角長得也醜,又沒個性。為了這樣的一個女人犧牲,變成是一個愚蠢的笑話。

最大的毛病出在還想保留日本那個市場,沒有把侵略者描寫得邪惡。壞人不夠壞,打勝了又怎過癮?

《Tomb Raider》的電子遊戲很好玩,周華健和我在新加坡晚上都不出去泡妞,躲在酒店房中打這個遊戲,女主角羅拉除了夠狠,扮相極佳,胸部有時大有時小,可愛到極點。

拍成電影之後,故事零亂不去講。女主角就平庸了許多,Angelina Jolie本人身材極佳,但在戲裡包得密密實實,只表現了她很厚很厚的嘴唇,和遊戲機中的形像一點也扯不上關係,令人失望。

《Jurassic Park III》壞在最後的結局沒有令觀眾滿足。那幾隻聰明的恐龍看到敵人把恐龍蛋還了給牠們,就那麼放人?

監製史畢堡的戲,很像香港功夫片那麼糾纏。甚麼?打了還打?打了還打?沒完沒了嘛!

按照他一貫的作風,應該是把蛋送還之後,發現小恐龍已死,大發雷霆,再次追殺,到最後引恐龍進火山口,來一個大爆炸才對。

《Planet Of The Apes》舊作重拍,導演一向喜歡黑黑暗暗,如果你看的是錄影帶或光碟,畫面一定不清不楚,整部戲看得沒有一處令人開心,也是導演的特長。

特技化妝一流,其他沒甚麼看頭。最後男主角逃去,又回到另外一個猿人統治時代的結局,是三流恐怖片常用的手段,令此片層次降低。沒有舊作最後看到殘破的自由神像那種震撼力。

《Shrek》是米高梅公司出來打狄士尼的一部電腦動畫片。在美國很賣座。沒有甚麼理由,最大的關鍵是男女主角都是醜男醜女。美國的醜人還是居多,大家有認同感,所以成功。

《The Mummy Returns》實在花了大本錢在特技上,已經不是低成本的恐怖片。反而沒有第一隻的緊張刺激。男主角以笨頭笨腦見稱,沒有甚麼好批評的。女主角Rachel Weisz在第一集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,後來她又在一部狙擊手電影《Enemy At The Gates》中給大家一個很清新的感覺,她將成為一個重要的英國女演員。

《Bridget Jones’s Diary》又是一部美國大女人主義電影,雖然在英國製作。

女主角是一個胖胖的三十二歲單身女子,但是兩個俊男同時愛上她。肥女人有那麼好命嗎?我們當然不能疑問,要不然就不成電影了。

作為一部輕鬆的喜劇,本片還是溫馨的,但絕對沒有《Four Weddings And A Funeral》那麼好看。因為那部戲的男女主角,戲是平等的。

最後要談的是《A.I.》這部奉獻給已故大師Stanley Kubrick的電影,到底是不是照他的原意拍的呢?我很懷疑。

雖然,這個劇本大師研究了很久,但我相信他還是會放棄的。即使拍,也不是現在這種味道。史畢堡有史畢堡的作風,史畢堡永遠照顧着目前商業性;大師雖然也商業,但他的商業是持久的,經典的,一賺再賺的。史畢堡的鯊魚片,你最多看一次就厭了。

史畢堡又喜歡搞溫情,所以把這部戲的童星折磨又折磨,賺人熱淚,這是大師不會做的。大師的電影相當冷漠無情。而且,他不會重複自己。關於科學幻想片子,他早在幾十年前已經拍下《2001: A Space Odyssey》了,機器和人類的關係,已經說盡,不必再像史畢堡那麼婆婆媽媽。當今,這部戲又在世界各大城市以cinerama上映。

Stanley Kubrick的電影理論是:一部電影,可以是一曲交響樂。

交響樂你第一次聽不懂,也不能完全聽進去,不過一定有一段先把你吸引住,那就是電腦和太空人鬥爭的戲。其他的像那塊黑石碑代表甚麼?你起初看不出,後來愈看愈有味道。每一次看,都有新的東西發現,就像你聽交響樂時,愈聽愈多出幾種樂器出來。

這部電影的特技,出於沒有電腦運作的年代,但是每一個特技畫面都能停留着一兩分鐘,讓你怎麼看也看不出他是怎麼拍的,不像當今的特技片子,每個鏡頭很快地閃過,看得觀眾頭昏眼花。科技愈進步,內容愈幼稚。

拍特技片的人,都把《2001: A Space Odyssey》叫為「母親」。

史畢堡再長大,也是母親長不大的孩子吧!

偉大的隱居

2012/05/24

「俄國值得去嗎?」回到香港後朋友問我。

「絕對值得。」我說:「莫斯科去不去對人生並沒甚麼損失,但聖彼德斯堡一定要去。」

「聖彼德斯堡在哪裡?」友人問:「我只聽過列寧格勒,沒聽過聖彼德斯堡。」

「聖彼德斯堡是用來紀念彼德大帝的,共產黨來了,改為列寧格勒。走了,還是叫聖彼德斯堡。」

「有甚麼了不起?」

「了不起的,是凱塞琳女王的「『隱居The Hermitage』。用她的冬宮改建。」我說:「裡面藏了幾百萬幅名畫、雕塑和珠寶,俄國人經常自豪地說,如果在每一件作品前面停覽一分鐘,你得花十四年功夫去欣賞。」

「嘩!那麼多!」友人驚嘆:「是甚麼時候開始收集的?」

「準確年份是一七六四年,距離現在兩百三十多年。」我說:「但是研究隱居,應該從彼德大帝開始,他對考古學有濃厚的興趣,開了第一間公眾博物館,從此全國引起了收藏古董的熱潮,大家都希望找到好東西賣給皇帝,從前一挖到古董即刻把黃金熔成金塊賣掉,彼德大帝訂了一條法律禁止,金製的寶物才逐漸出現在市面上,凱塞琳女王承繼了收藏的傳統,但是她只是個人收藏,不公開給別人看。」

「凱塞琳懂得那麼多嗎?」

「不。」我說:「凱塞琳很聰明,她把收藏集中在繪畫和珠寶上面。一般的收藏引不起她的興趣。她曾經批評另一個收藏家Grigory Orlov。她說:我常和他吵架,我罵他說要收藏那麼多的東西,等於想把大自然放在一個盒子裡,是不可能的事!」

「她怎麼學到這種高品味的?」友人問。

「靠自己一個人當然不容易,凱塞琳有很多愛好藝術的朋友,很聽他們的意見,虛心地學習,她說活到老學到老。在晚年,她立志成為一個古董專家,從此她不惜工本到處購買,愈藏愈多。」

「難道她沒有買過假畫嗎?」

「早期也許失敗過。」我說:「但是後來她已經懂貨。有個叫Thomas Jenkins的羅馬畫商要賣她一批Correggio的名畫,她馬上派她的經紀人Reiffenstein去鑑定。後來這批畫送到聖彼德斯堡來給她選擇,她看了一眼,大罵Reiffenstein,你生活在羅馬的市中心,每天看到那麼多大師的傑作,但是眼光比一個初生嬰兒都不如。我們這些生活在隱居的人,看的只是次要的作品,但是已經即刻知道真假。」

「這女人也真厲害。」友人說。

「她還是很謙虛地寫信給朋友:我每天都在看。學識真的沒有止境。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從中得到的樂趣。」我說:「不過後來的拍賣中也發現了不少珠寶的贗品,那是凱塞琳叫工匠做了一份假的給別人鑑定,他們看不看得出。」

「不過她一生也不可能收藏了幾百萬件呀!」友人說。

「對。凱塞琳在一七九六年死去,終結了隱居第一個階段的收藏。她的孫子保羅一世跟着收了不少,但是他的品味並不高,到了一八二五年尼古拉斯一世繼位,才把隱居的收藏發揚光大。」

「我還是不能相信幾代的帝王做得了那麼多的功夫。」朋友疑問:「後來赤化,那些收藏不是儘失了嗎?」

「說得一點也不錯。隱居的確是遭受到歷史以來最大的災難。共產黨拿到外國去拍賣,賺外匯來做軍備,又加上貪官污吏各自偷了幾件當家藏之寶,東西更是遺失得一塌糊塗。」我說。

「哎吔!」友人驚叫。

「別擔心。也只有共產黨,至今才有那麼多寶貝。」

「為甚麽?」

「共產黨把民間收藏也共產掉了呀!」我說,「共產進隱居來的名畫和珠寶無數,德國人打了進來,他們一火車一火車地運走,後來蘇聯佔領了柏林,把德國人的寶藏也一齊拿回來,有些還沒有開過箱呢。近年來才發現一批被遺忘的,打開箱子,盡是些畢加索、雷諾馬蒂斯、高庾、梵谷的無價之寶。現在都在隱居展覽,所以說絕對值得去一看。」我愈說愈興奮。

「那真的非去不可了。」友人開始有興趣:「隱居中可以拍照片的嗎?」

「當然可以。只要給錢就是。一個一個攝影機算錢,硬照的是多少,錄像機又是多少。用閃光燈也不要緊。」

「閃光燈最會破壤原畫的!」友人說。

「作品還沒有隔着玻璃呢!」我說:「偷偷地用手去碰一下也行。」

「那麼也沒有潮濕的空氣調節了?」友人叫了出來。

「冬天是開着火爐的,對畫更是不利。」我說:「這次去是夏天,熱得要命,隱居開着幾把小風扇,談得上甚麼潮濕空氣調節呢?」

「那麼要快點去了。」朋友說。

我點頭:「快點去,乘俄國黑社會還沒猖狂到把這批畫搶走之前,快點去。」

評《臥虎藏龍》

2012/05/23

首先,我們必須尊敬《臥虎藏龍》的導演李安,他的確能將中國電影帶入另一個境界。

自從邵醉翁拍《火燒紅蓮寺》到粵語片的《黃飛鴻》片集,再進入邵氏電影無數武俠世界。中國電影的動作像美國歌舞片一樣,是經過數十年的嘗試和失敗才達到完美。

李安承繼了胡金銓和張徹的傳統,就好像他承繼了英國小說,把《理智與感情》拍得那麼得心應手,絕對是他個人對文學和電影的認識,明顯地表現他是一位溫文典雅的知識分子。這種人數十年才出現一個。

周潤發和楊紫瓊雖然掛名為男女主角,其實戲完全集中在章子怡一人身上。她簡直是導演所形容的:「是祖師爺賞飯吃」的演員,拍攝當年只有十九歲,天份高過一切,清新可喜。

像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,愛情還是最重要的一環,此片的飛簷走壁也不過是陪襯,真正受用的還是章子怡演的這個人物和她身邊人的感情。

能為世界觀眾愛戴的,也是表現年輕人的勇敢和犯錯的精神,尤其是大女人主義的美國人,看了無不讚好。

美中不足的也是在這個角色裡面,劇本並沒有將玉嬌龍的角色發揮出去。少女情懷,遇到像李慕白這樣的成熟男人,不會不愛上的。戲裡面只有最後在玉嬌龍中了碧眼狐狸的迷香後,才露出那麼一丁丁的愛意,實在可惜。

所有影評都是馬後炮,沒甚麼價值,但是如果能把玉嬌龍對李慕白的愛往深處挖,那麼周潤發就不會變成一個大茄喱啡了。楊紫瓊對這個年輕的敵人,不只用十八般武器,還要用感情的話,那麼她也不會變成另一個大茄喱啡了。

章子怡雖然是個大發現,但她始終不敢豁出去,在小虎的洞窯裡出浴的那場戲,應該裸身。如果不肯在那場戲作所謂的「犧牲」,也應該要求她在最後引誘李慕白時發揮少女最美麗的身段,這是戲的需要。說服她的時候可讓她看鄭佩佩的《大醉俠》和徐楓的《俠女》,讓她知道甚麼是年華的逝去,青春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。

香港武師到好萊塢去拍吊鋼線的戲,只局限於一些科幻式的片子,美國人是絕對不能接受現實生活中人會飛來飛去,這一點李安知道得清清楚楚,但是他大膽地採用了,硬逼人家愛上那些唯美的畫面,觀眾結果還是看得眼花撩亂地投降。

如果對觀眾親切一點,加以說明,我認為效果更佳。比方說利用管家那個角色,讓他腳穿鐵鞋,未見人先聞聲,就是一個處理方法,他是一個用來供應喜劇舒放的角色,像那場對打中成為障礙的戲。有鐵鞋這種解釋,西方觀眾對輕功的認識一定加深,對這人物的喜劇效果也加深。

本來管家和捕頭女兒的情戲劇本是想發展的,但礙於篇幅,沒有交代下去,這是電影製作中經常出現的毛病。既然要簡潔,就應該把這條線完全刪掉,留下捕頭女兒叫管家進屋子去的戲,變成沒頭沒尾。

另一個很大的毛病,出在那把青冥劍,已經給周潤發搶了回來,為甚麼一下子又變回在章子怡手中?

導演當然發現不妥,所以加了一場戲,交代那把劍留貝勒府,還叫貝勒爺說一句:「想拿就拿,想還就還」的對白,來暗示後來又被玉嬌龍偷去。

好。就算我們接受這個解釋,但是在周潤發獨自練劍,遇到楊紫瓊那場戲,為甚麼說暫時把劍留在身邊?而且楊紫瓊還說明知道周潤發用這把劍來殺死碧眼狐狸,為師父報仇的呢!把這些對白刪除,或乾脆犧牲這場戲,就不會自相矛盾。這也許是當局者迷,又如果我們知道導演每一個鏡頭都拍得那麼辛苦,絕對不肯放棄的心態,我們便能原諒導演的過失。

但是整體上戲是拍得那麼好,畫面是那麼幽美感人,以上所說的都是小疵,觀眾在看戲時是不會去管得那麼多,我們只是在寫影評時順帶一提罷了。

除了吊鋼線的武功不交代之外,導演把打鬥招術清清楚楚地拍了出來。許多從前見過,但說服力不強的拳腳,在李安手下變成都可以理解,對武器的介紹更是詳盡,像那對雙鉤,原來可以鉤起來變成鐵鞭等等。楊紫瓊用大鐵棒槌時因太重而失去平衡,是神來之筆,把寫實化為很濃的幽默感。

像李安自己說的,他認為外國觀眾不能了解的是甚麼叫做「江湖味」。這個「江湖」實在難譯,中國版的英文字幕翻成Jiang Wu Underworld,和黑社會拉上了關係,有點好笑,也訐叫為World of Romantic Warriors是不是行得通?或者只直譯爲Jiang Wu,不管人家懂不懂。有一天也會被廣泛的接受,像Yakuza一樣。

配樂方面,打鬥時的幽幽沉沉的大鼓,寫情時的馬友友大提琴,都很出色。

《臥虎藏龍》如果不能得到奧斯卡最佳影片獎,也能得到最佳外國片獎,李安終於也拿得到最佳導演金像獎,不管再下去他拍的是甚麼類型的電影,我們一定有一天看得到。

提起李安,大家都想起吳宇森。有人問我對兩人的看法,我說吳宇森在商業片中加了藝術,李安在藝術片中加了商業,各自精采。

閑話荔枝

2012/05/23

厲姿小姐:

謝謝妳為我推薦了東莞的美食。起初,我還以為順德的吃是最好的。去了東莞,才知天外有天。

至於東莞的荔枝,一向出名,我這次和一團人去欣賞,讓我把經驗向妳詳述。

經幾個月的等待,現在終於是荔枝最成熟的季節,我們先到深圳的荔枝園,讓團友們嚐過,第二站再到東莞,可做一個比較。

滿山遍野的荔枝樹,果園主人一指,我們這群餓鬼即刻摘下一顆。入口,酸,核大,沒甚麼吃頭。試另外一棵,亦是如此。

也許其他的樹,果實是甜的,向團友粗口大王說:「你替我們找找。」

粗口大王人高大,動作敏捷,馬上這一顆那一顆摘。別的團友也幫忙,但吃過了都皺眉搖頭。溫度在三十幾度左右,一身汗。想到老遠地帶友人前來,要是沒好東西吃,罵都要被罵死。粗口大王一反常態,不媽媽聲罵人,大聲叫喊:「這棵不錯!」

果園主人在這個時候出現,表情若有所失,吩咐眾人小心採,莫折斷了枝。

「你知這棵甜,為甚麼不早告訴我們?」我問:「來之前已講好,價錢不是問題。」

果園主人不出聲,還一直在心痛。我們一群人像猴子似地攀高採摘,一下子吃光了一棵荔枝樹方離開。

有了這次教訓,我請同事們先打電話到東莞,確實品質,別到時失望。

「你放心,我們東莞的荔枝顆顆核小肉厚,鮮甜多汁而聞名中外。並且,東苑的荔枝是大朗最好,而大朗之中,水平這地方最犀利,包你滿意。」果園主人說。

從深圳到東莞途中,見到的都是荔枝樹,每座山至少數千棵,一座座的山連綿不絕,荔枝量是天文數字,今年又是大豐收。看到這種情景,我開始有了信心,總能找到一棵最好的吧。

從東莞市市中心,再坐近一小時的車,才到水平。來了一輛麵包車帶路,翻山越嶺,在一塊泥地停下,大家下車,跨過溝渠,爬上山坡,好歹看到了被指定的荔枝園。

饞鬼相又露出,群人拼命摘來吃,我試了幾顆。是的,比在深圳吃到的略甜,但並非想像中那麼好。

想找果園主人,此君又不見了。還是粗口大王可靠,又叫他去挑選。

「明明知道我們老遠水路來到這裡,為甚麼不肯找棵好一點的給我們呢?」我一直在嘀咕。

團友中一位好心的婦人說:「荔枝樹有時因為陽光早熟,有時因為下雨打掉了花,遲開,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吧。」

另一位說:「是呀,是呀!荔枝不會等待我們來才是最甜的。」

男團友冷言冷語地:「大家都像我們這樣挑剔,只吃好的話,早就吃光了。」

說得一點也不錯,的確有道理,如果今年不是豐收的話。又,如果不是那麼滿山遍野的話。

我絕對不能被說服,幾十萬,幾百萬棵樹之中,就算走遠一點,也找不到一棵合時宜,又是甜美的。我想,這是人類品格、素質和教育水準的問題。

具體一點來舉例。世界上的果園去的不少,像法國南部,客人一到,先把最好的獻上,要是吃不到好的,主人聳聳肩,做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:「都吃光了,誰叫你們不早來?」

預先打電話去的時候,主人會說:「剩下的馬馬虎虎,你要來就來吧!」

我們就要去的岡山水蜜桃園,一早預定,主人就將那幾棵最好的留下來,不許別人採。

「那怎麼賺得了錢?」團友聽了問。

「留得下,就得付出代價。羊毛出在羊身上,做多不如做少。吃得滿意,下次再來,道理就這麼簡單。」我說。

銀座還有一間叫「千匹屋」的水果店。有時一盒櫻桃,五六十粒左右,要賣到港幣三千;總之,賣的東西是貴的,但是是最好的。

做這種生意的人不會告訴你:「包君滿意,你來了再說。」

荔枝,有三月紅、妃子笑等較差的品種。我們在這果園採完之後,還買了十斤一盒的送團友當手信。看見這盒糯米糍,大概其中摻了幾粒大核的吧。

荔枝,慣性是一年豐收,一年失收。一直想不通的是為甚麼不把豐收那年的花剪掉一些,讓明年平均生產呢?我們急功近利的劣根性,難道不可拔除?

荔枝,乘早吃吧。品種只會愈來愈差。我幾十年前吃過的,又大、又香、又甜,核小得和紙張那麼薄。沒嚐過的人又會說我在車大炮了!

荔枝,也應該還有些不錯的吧?到甚麼地方去了呢?都留下來送到北方去了吧?皇帝已被趕走,「貢品這樣東西還一直存在。」

可能是荔枝吃出來的幾十把火,向妳發了那麼多的牢騷,請勿生氣。胸襟廣闊一點,接受批評,是人類進步的開始。愛之深,才出聲。

自己已快六十了,但是決定投入政壇,捐個一官半職,或許能嚐真正的荔枝美味。反正做領導人,六十出頭算年輕,還有機會。

祝好。

蔡瀾頓首

《哈利·波特》

2012/05/22

小朋友雀躍地跑來跟我說:「《哈利·波特》真是一本好書,看了你就不願意放下來。」

我哈哈哈大笑三聲,「早就叫你看了,現在才那麼興奮,來遲一年!」

《哈利·波特》是近年英國兒童文學的一個奇蹟,書賣了三千多萬部,雖說是寫給小孩子看的,大人也讀得津津有味,睡覺之前唸給兒女聽,也不覺沉悶。買書者大人居多,單靠小孩賣不了這個成績。

作者J.K. Rowling是個三十幾歲的英法混血兒。很多人以為她是個全職作家,想不到成名之前是靠救濟金過活的家庭主婦。你有幻想力的話,不妨試試,發大財的。

故事的構思來自一次她去了倫敦的皇家十字車站。大概是那個時候她想起:「要是月台與月台之間,有一個普通人看不到的月台,火車會載你到另外的一個世界,那該多好!」

早在《哈利·波特》第一集出版的時候,作者就堅決向外界發表,哈利波特整個系列一共有七集,是主人公進入魔法學校的七個學年。從十一歲到十七歲,每一個新學年有個新故事。也不是不看上文不明下理,從哪一本書閱讀都行,內容都略略提及過去的事件和人物,但故事是完整和獨立的。

現代作家寫小說,結構都像一部電影的劇本,今後賣版權容易嘛。第一集已給華納公司買下來,電影在製作中,不久就可以看到,但是電影和小說是兩種媒體,用來比較,是多餘的。

哈利開始是在一個普通家庭中長大的孤兒,撫養他的親戚對他亦不好,一直欺負他,盡量隱瞞他的雙親是巫師的事實。到了十一歲生日那天,信件不斷地送到,他親戚要阻擋也阻擋不了,原來是巫師們叫他去讀魔法學校。

這時候一個新的天地開始了,作者把我們帶入了巫師烏托邦,一切是多麼不同和有趣!

魔法世界的通訊方法靠貓頭鷹,寫了便條,貓頭鷹便會替你帶去。在第二集中,出現了一本無字日記,撿到的人在書上寫字,該日記的幽靈就會即刻回答,令人着魔走入歧途。不難看出作者對現代科技的諷刺。把讀者的童真喚回基本,是很正確的主題,不限於睡覺之前聽過算數。

最令讀者印象深刻的是那把光輪二千號,大家都知道巫師們是乘着掃把滿天飛的,但怎麼想也不及作者的天馬行空,將掃把編號。在超越現實的世界中,離開不了新科技。和小孩子比較電動遊戲機的最新型號一樣,掃把當然也有編號,哈利用的光輪二千,踢超魔界足球來飛得更快,但是後來他的敵人用光輪二○○一號,即顯弱勢,到最後還是靠意志力才能勝出。

哈利這個人物有趣,他身邊出現的更引人入勝,好同學哈瑪妮和朗兒,慈祥的校長,好壞兼有的教授,大個子校工等等,都是造成讀者停不下去的因素。最突出的還有一個大反派,叫做「一個不敢提起他的名字的人」,這個人殺死了哈利的父母,在每一集中哈利都和他對抗,當然最後勝利。

古代巫師多數被凡人燒死,兒童對這種事會產生陰影,作者他提的解釋:其實巫師們才不怕火,他們會像鳳凰一般,燒過後重生,在火中沐浴,大樂也。

英文版已寫到第四集,台灣版中文翻譯才出了二集。由「皇冠」出版,譯者為彭倩文。唉,台灣人的文字總是又長又臭,人名更是翻得一塌糊塗。但是原著實在太過精采,怎麼翻還是好看的。網上讀者的意見是投訴翻譯得太慢,現在才出到第二集。這麼好看又易讀的文字,還譯不出,應該打屁股。

大陸版已翻到第三第四了,等不及可以去買大陸譯本。文字同樣冗悶,但能提供年輕讀者一個學習簡體漢字的機會。

我學英文,都是因為翻譯者太過低能,那時候有哈利·波特就好了,不必整天翻字典。讀了哈利譯本,再去看原著對照,是值得鼓勵的事。

更好的辦法,莫過於錄音書。這四冊都是聽回來的。原著出版了之後,錄音書跟着善面市。由Jim Dale唸出,他能扮演多把聲音,每個人物都有不同語氣和腔調,聽出油來。這是讀原著缺少的。

錄音書多數是節讀,刪掉很多細節,由Random House製作出的這四輯,由書本一字不漏朗讀,不會失去原著的神韻。

反正,欣賞童話,最好是由父母親在睡覺之前唸給你聽。我父親已逝世,家母英文不行,買這批一冊六盒的錄音帶放在床頭,每晚播個十來二十分鐘,聽得昏昏入睡。是多麼快樂的享受!

錄音書在香港罕見,可託友人在外國購買。東方的書店就算出售,價錢甚高,最好的方法是上網去買,出版商一下子就寄來,也不很貴。快點買些給你的兒女聽吧。

網址:www.randomhouse.com/audio

納西古樂人

2012/05/22

從昆明再乘四十五分鐘的內陸機,就抵達海拔二千四百米的古城麗江。

與世隔絕,這片淨土上住着二十幾萬納西族人,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,但最受矚目的,還是他們的音樂,稱之為「納西古樂」。保存着唐宋以來的原型,奏出如《浪淘沙》、《山坡羊》、《水龍吟》,《步步嬌》等詞曲。

麗江的名勝很多,古城的街道旁邊流着雪山清澈水涼的融水。到了黎明,人民關起閘來,水便氾濫,用來沖洗鋪在路面上的石塊。太陽出來後又把水放了,等它曬乾,像一件日日用手洗濯的舊衣,純樸乾淨。

古裝片如果來到麗江,幾乎不必修飾,已經有幾千個角度可以拍攝。建築物的層次分明,從城廓直到遠山,都那麼秀麗,整個古城沒有圈牆,也表現了他們對和平的愛好。

活着的名勝,是一位叫宣科的音樂家。

宣科先生帶着一群演奏者登上小舞台。第一個印象,聽眾們感嘆在前排坐着的美髯公,每一位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,後排也接受年輕音樂家摻雜,納西人的藝術,將那麼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。

「我今年也有七十一歲了。」宣科先生說:「不過看起來只有四十歲,各位說是不是?」

聽眾們都同意。宣先生人長得瘦小,戴一個與臉型不稱的大框眼鏡,頭髮還是漆黑的,額前已剝禿,他把後面的頭髮梳向前遮掩起來,更猜不出歲數了。

「喜歡音樂的人,永遠年輕。」他說:「但是要古雅的音樂才行,流行音樂人,像劉德華,看起來就要比我老了。」

哄然大笑,整個演奏廳的氣氛已經被宣先生搞掂。

接着他說:「納西人有那麼優秀的音樂,完全靠我們的女性。耕田,揹大石的,都是女人。她們愛我們男人,不讓我們做粗重的工作,讓我們吃喝玩樂,才有今天的成就。」

納西女人的服裝是紅色背心和白裙子,上衣有交叉的白帶綁着一個背囊,象徵她們的勤勞。雖然膠袋上的背囊已無作用,證實了宣先生所說的傳統。

「自古以來,納西人喜歡文學和音樂,我們從前的土皇帝土司們的政策也很開放,把中華民族的文化幾乎全盤地吸收過來。這種以儒學為主體的正統文化,深深地紮根在這塊土地上。納西女人給以我們閑暇,讓我們成為有教養的人,這也令她們的生活有更高層次的享受。其實,她們才是最聰明的。」宣科先生說。

開始演奏,樂器有代表性的「速古篤」,是波斯「詩琴」的一種,還有十面雲鑼,曲項琵琶三弦,笛子、蘆管、古琴等等,旋律威嚴深沉、時而柔和,宏偉起來,又像能震動整個房子。小姑娘們用鈴聲唱出《浪淘沙》的歌詞,令人陶醉。

奏完一首,宣科先生站上來講幾句話:「我們的樂隊被邀請到歐洲各國去演奏,他們聽了說是未受污染的音樂。香港的港督見到我的時候,知道我們高山空氣稀薄,問我:「你的心臟好嗎?我回答說:『是年輕人的心臟』。」

怎麼和外地人溝通呢?原來宣科先生的父親是位傳教士,懂得多國語言。自小教他英文,他的保母又是一位德國人,所以宣科先生的英語、德語都講得很純正。他本人發表的論文《音樂的始源》受到西方學者重視,曾經到過牛津大學講學。

「我一到牛律,大家等着聽我說話,如果我謙虛地說我是一個高山少數民族的人,不知天高地厚,請指教等等,一定被認為是廢話。所以對着洋人不必太過謙虛,一開始我就說:『在麗江時看到外國人,要撥開手上的毛,才看到錶,表示他們還沒有進化。』」皂宣科先生笑着說。

「那麼你們中國人呢?都沒有毛嗎?」聽眾問。

宣先生說:「我們在重要的部位,才有毛。」

眾人大笑之後,宣科先生才進入正題,講他的音樂,奏他的曲子,牛津學者們說:「我們聽過很多中國傳統古樂,今天才算聽到最正宗的,未經改編的,不加修飾的。」

第一個介紹納西音樂給世人的是四十年代的俄國人顧彼德,他的論著《納西人的音樂美術及閑暇時光》由宣科先生親自翻譯出來,他也懂得俄文嗎?

「在牢裡,二十一年,要學的話,甚麼都學會。」他並沒有苦澀的傷痕。

「外國報紙寫我是東方的曼德拉,我回到大陸後趕緊向單位解釋說這是他們胡說八道。」宣科先生還是笑着:「事實我怎麼都不像曼德拉,他關在牢裡二十八年,比我多七年。」

麗江已經被聯合國指定為自然保護區,有許多旅客聞名而來,都是較有文化的,不像集中在大理的那麼散漫,宣科先生已經成為無人不曉的國寶。

「我並不偉大。」宣科先生說:「偉大的是我們這裡的一位八十多歲的老音樂人,他只會說哈囉和拜拜兩句英語,在一九九六年,麗江的七點二級大地震中,房舍倒塌,死傷無數,全城電力中斷,黑暗裡,老音樂人從瓦礫中爬了出來,摸到一根笛子,即刻演奏,慌忙的人民聽到了音樂,鎮靜了下來,努力收拾殘局。……這種人,才叫偉大。」

大丈夫

2012/05/21

十年前,斧山道上的嘉禾片廠,每天不斷徘徊着幾個日本女子,都是成龍的影迷,能看到他一眼,是她們一生最大的願望。

其中一個很瘦弱矮小,兩顆大眼嘖,像是唯一能看到她的東西,已經一連來了三天。

我們在片廠上班的人看慣了,從來不與影迷們交談。傍晚經過,聽到她咿咿哎哎向警衛詢問,並非不懂的日語,而是啞子的發音。

下着大雨,她畏縮在屋簷下,臉色蒼白,片廠並沒有餐廳,她站了整天,眼見就快暈倒。

「你沒事吧?」我用日語問。

她傾耳,原來連聲音也聽不到,就從和尚袋中取出紙和筆寫下。

「大丈夫。」她也寫。

這也是我第一句學到的日語,發音為DAIJYOBU,和男子漢一點也搭不上關係,是「不要緊」的意思。

我用手語請她到辦公室坐着,給她倒上一杯熱茶,再在紙上筆談:「積奇在美國,不必等他回來。」

「不是等成龍。」她搖頭後寫上:「我愛香港電影,甚麼時候可以看到拍戲?」

那年頭不流行搭佈景,拍攝都在空地進行。片廠只是一個工作人員的集中地。這幾日天氣不穩定,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才出外景,我寫着要她回去。

看她好生失望的表情,只能再和她談兩句,問道:「為甚麼那麼愛看港產片?」

「從香港電影中感覺到的活力,是日本片沒有的。」她寫:「我最想當演員。如果能在香港電影演一個角色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」

真是不知量力,我也沒甚麼話好說,寫道:「當演員,需要講對白。」

「我學。」她寫:「一生懸命。」

一生懸命ISSYOKENMEN,是拚命的意思,但身體上的缺陷,怎麼強求?我點頭,目送她走。

第二年,她又回來。

看到她疲弱的樣子,我真擔心。這時,她張開口:「DAI……DAI……DAIJYO……DAIJYOBU。」

說完了這句「大丈夫」,她滿足笑了。

第三年,她已會說ISSYOKENMEN一生懸命。

筆談中,得知她學語言的過程。這個小女子竟然參加了「東映演員訓練班」學講對白,自己又修閱讀嘴唇動作課程。怎麼讓她進入訓練班的她沒說過,學費倒付了不少。

第四年,她來,又是咿咿哎哎一生懸命說話,我要很留意聽才懂得幾句。剛好有部小資本的動作片拍攝,我請武術指導帶她去現場看看。她開心死了,拍完戲,大概是工作人員同情她,請去九龍城的餐廳吃火鍋。

接着那幾年,她沒間斷來港。之前總傳真說何時抵達,我外遊不在,她留下小禮物就走。

去年她在我的辦公室中看着書架上那六七十本散文集,下了決心,向我說:「我要做作家。」

對她的意願我已不感到詫異,點頭說:「好,等看你的作品。」

前幾天她又來了,捧了一大疊原稿紙,向我說:「出版已經決定。」

「恭喜你了。」我說:「付你多少版稅?」

她搖頭:「出版社要求我出兩百五十萬日圓。我一次過給了他們。」

心中大叫不妙,但既成的事,不說掃興話。

「你替我糾正一下好嗎?」她說:「書裡有很多中國名詞,我怕寫得不對。」

我點頭答應。她高興地走了。

今夜看她的著作,只有一個錯處,把《旺角卡門》的那個「卡」字寫漏了。

書中充滿對香港受到的感動,彌敦道上人頭湧湧,新界小巷中的孤寂、西貢鯉魚門的美食等。第一次來港,還幸運地被機師邀請入駕駛室,在萬家燈火的啟德機場下降。當然也少不了目睹電影攝製的震撼,以及對嘉禾片廠夷為平地的失落。

從二十歲的少女,整整經過十年,今年已是三十,我從筆談和對話中了解的她比書中更多更多:兩歲的時候發燒,從此又聾又啞的事,在書中隻字不提。也不是甚麼有錢人家,父母在鄉下開了一間內衣褲的小廠,她一個人住在東京,經濟獨立,做電腦打字員,又當夜班護士助理,所受同事們的白眼和病人的欺負也只向我說過,被對方摑耳光整個人飛出去是常事。省吃儉用,錢花在來香港的機票和住宿,最後的那筆十五萬塊港幣的儲蓄拿來出書,有沒有着落,還不知道。

在作者簡歷上,她只寫着:「一九九四至一九九五年之間,演出東映錄影帶電影,當警車訓練所職員,說過一句對白。」

弱小的她,是一個真正的大丈夫。